20101030

那年八月(1-4)

(1)
八月那時在準備考研究所,她在圖書館當工讀生,她的工作是檢查書架上的書有沒有按照序號排好,把書按照序號上架,把錯放位置的書放回它應在的位置。她常一邊工作一邊想像借書的人來到這個書架前,依照號碼尋書,就在前一號的後面,和後一號的前面,正確無誤地找到書的安心感。書果然在這裡,借書的人會這樣想,然後更加相信圖書館的存在意義,也會更常來圖書館。如果在科學書區找到一本小說,她會想著有一個人因為某種原因要把讓這本小說不讓別人別人找到,可能他太喜歡這本小說了不想讓別人借走,他自己因為某種原因無法借走這本書,而暫時地讓這本書失去座標。這時候她會在心裡對那個人說,不可以喔,你不可以這麼自私,所以我現在要帶這本書回家了,可能正有一個人因為這本書明明沒有顯示出借紀錄卻不在書架上而苦惱,你也要體諒一下那個人的心情。繼而對一人分飾多角的自己啞然失笑。


八月常常在圖書館的座位上睡覺,其實她不是特別記得他的長相。她之所以知道那是同一個人,有一半是因為他都坐同一個位置,就在語言文學類區,正確地說是在戲曲和詩詞旁邊。另外一半是因為他很香。她知道八月不是讀文學的,因為幾次座位空著,她可以看見桌上擺著的都是英文書,有次她把封面上的單字暗記下來查字典,量子(Quantum)。一次圖書館辦了推理小說展,展後她一一把書放回架上,站在放書用的小台階上,她尋覓著手中書的正確安插位置,突然一陣香味飄來,她低頭發現八月在她身邊。自覺聞到香味已讓她心跳加速臉色潮紅,她知道那不是一個人辨識另一個人的主要方法,而近乎一隻獸認出另一隻獸,如同羚羊嗅出獅子,獅子因此得從下風處出手才不致被過早發現。那味道好聞到她不得不先下了求偶的判斷,公貓發情時會被母貓的味道和叫聲吸引,她很明白自己受他味道吸引了,雖然他根本沒意識到她站在台階上。還是會是天敵呢?有些掠食性植物會釋放出花蜜引誘昆蟲飛進如花般的食器,昆蟲以為找到食物其實是自投羅網。但也有可能真的是食物,鯊魚可以聞到一公里以外的血腥味。八月突然抬起頭,「妳好香喔」他說。他說什麼?我剛剛難道做出貪婪嗅聞他的舉止嗎?他那句話很顯然是在諷刺我阿。她急著走下台階還差點跌倒,他手輕輕地握住她手肘,她僵住了,他靠近她,剛剛在台階上沒發現,原來他這麼高。「這好看嗎?」他亮一亮手中的書,<昆蟲偵探>,「妳應該是館員吧」你哪會知道我是館員,你根本都在睡覺,而且就算是圖書館員也不會看過館裡全部的書,雖然昆蟲偵探她還真的看過。

「你喜歡昆蟲嗎?」她刻意平靜地說,「雖然這看起來是有特殊設定的推理小說,其實是看起來像推理的生態小說,他用案件來介紹昆蟲的生態,一開場就是有一個人變成一隻蟑螂,像卡夫卡一樣。後面還有非常多聽過和沒聽過的昆蟲,我想昆蟲愛好者會比較喜歡這本書」你比較像是睡眠愛好者。「妳好香,」他低頭把臉靠近她脖子,鼻翼已深入髮絲之間。「有一集是糞金龜媽媽產在糞球裡的卵消失的密室事件,裡面講到糞金龜爸爸一離開伴侶回到地面上就會馬上開始尋找新新伴侶,所以……」八月的胸膛近在眼前,她二腳發軟,他一隻手穿過她腰際另一隻手從上衣的下緣伸進去撫摸褲頭上肚臍周圍的肌膚「聽起來很有趣阿,這是公蟲的雄性本能吧」。

八月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圖書館裡,他開門前就在門口等,關門前十分鐘才回去。她依照班表不同,有時候陪他吃早餐,有時候跟著他回家。他們在書籍不得外借的珍貴手稿區接吻,那是只能帶紙筆,進出需要換證件的渺無人煙之處。他會在她工作的時候突然出現在她身後,用力按壓她骨盆二側突出的骨頭,壓得她發疼,把她拉近自己身上灼熱的部位。他會拉著她到後面的樓梯間,聞她的耳朵鎖骨敞開的領子露出的胸口聞上半小時,他會哀求她放下手邊的工作跟他回家。有時候她工作好幾個小時都看不到他,她會推著裝滿待上架書籍的推車找他,隨手把書放進任意的架上。

(2)
同樣的情節不斷重複,八月家像一場百年孤寂的夢,你在一個房間裡開了一扇門,進入跟前一個房間完全相同的房間,也有一扇完全相同的門,你不由自主地受欲望指使再度轉開門把,甚至在開之前就預期那會帶你去到下一個完全相同的房間。

這是第幾次了?她醒來,棉被裡非常暖,暖到發燙,她把二條手臂從棉被裡伸出來,房間裡冷氣還強冷得舒服。好渴,想喝水,她睜開眼睛,午後的陽光瀰漫在房裡,浮塵沒有目的地滯留著,桌上的玻璃杯裡還剩半杯水,她想爬起來,這才注意到下半身的疼痛。原來我還沒穿內褲,她開始手腳並用地在棉被底下尋找內褲,最後在枕頭旁邊找到皺成一團的絲綢小布,其實她不是很愛穿非棉質的內褲,但八月喜歡。

套上內褲後,她站起來拿水,順便看一下穿衣鏡裡面的自己的裸體,即將要老了吧,現在還看不出來,屁股下緣大腿上方的那條線還呈現漂亮的上彎,脊椎到腰際到屁股的線也還彎曲光滑。不是第一次做愛,恐怕也不在第一百次裡面,還是會痛。那邊本來就是一個洞不是嗎?這個洞本來就是要被撐大通過的阿,激烈的性愛過後,她總是有被挖穿一個洞的燒灼感,平常感覺不到的,現在疼痛可以明確描繪出到開口的形狀與裡面的深度,不過應該只是我自己想像吧,她不禁笑出來,然後一口氣把水喝完,開始尋找剩下的衣服。

她已經習慣在八月面前裸體,甚至可以說她在他房裡大半的時間都沒穿衣服,「這樣隨時要做愛比較方便」八月說。有一次八月他媽要叫他們吃飯的時候,把虛掩的房門推開,看到她裸著坐在他的書桌前看書。幸好書桌面對窗戶,她轉頭時只聽見砰地一聲房門關上的聲音,八月這才從棉被裡探出頭來睜開眼睛「我媽?」
「對阿,而且她看到我沒穿衣服。」她回答
「沒關係嘛,妳身體很漂亮,」
八月伸手要她過去,她覺得八月的話中有逗點,逗點之後本來要接「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我媽看到女生裸體。」八月一直都是肉慾的人,他從不遲疑表達他的欲望,經常讚美她的身體。她的皮膚光滑,四肢均勻地有肉,屁股和胸部相當豐腴,大到給人肉感的印象,但八月常說她是最適合擺在床上的身材。

八月很喜歡做愛,常常帶她回家以後整天除了做愛以外,只有睡覺和吃飯。而且並不是在睡覺和吃飯的空檔做愛,是把睡覺和吃飯當作儲備做愛能量的活動,吃飽睡飽以後就可以開始做愛。

每回到他房裡,她就失去時間感,也沒有在意時間的必要,全部仰賴感官本能來行動。八月要做愛的時候她就順從,有時她仰躺著把腿分開讓他把頭埋著,有時她背對著他跪著用手撐著牆,有時他叫她把嘴張開,有時他撫摸她只想觀察她身體和表情的變化。累了時候就睡,睡醒了八月會問她餓嗎?她說餓了,八月就帶她去巷口吃麵,或者再走遠一點到附近的小夜市買鹹酥雞。他們偶爾也會租DVD回家看,不過總是還沒看完又開始做愛,做完以後邊睡邊讓電影播完。

但八月有一天開始就沒再來過圖書館,她沒有找他,只是逐層撫摸書架並向迷途的書致歉,圖書館很快恢復了平靜的生活。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夢就遇到折返點了吧,她想,我在某一個地方轉了彎向外走出來,只是我自己沒注意到而已。

(3)
也許我和八月也是一部DVD,播放的時候我在睡,醒來只剩下電視雜音沙沙聲。

八月給了她的肉體新的觀看角度,以前不是這樣。

肉體一直是她的弱點。當同年齡的男生褲子一脫,穿著內褲就在海邊亂跑的時候,她已經有自己的小荷葉邊二截式泳裝,中間露出一截圓肚子,搭配同花色的泳帽。上小學以後她很快被禁止爬樹,儘管她又輕盈手腳又長,常常比男生們爬得還高,但後來他們總在訕笑她內褲的花色,說她不知羞恥。她發育得又早,穿起制服和運動服的樣子明顯不同於其他女同學,胸部把白色體育服撐起來,從背後看得出體育短褲包裹住的曲線。男生們會笑她胖,但不是像嘲笑胖子一樣起難聽的綽號,他們左搖右擺地學她走路,他們故意在她面前做出胸部很大很重的樣子。有一次一個男生拿塊墊板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插進她二股之間。她一下子嚇到愣住了,不知該作何反應,眼淚奪眶而出。這事驚動了老師,男生的家長被叫到學校來,男生的媽媽一直向她道歉,她沒回話,不是生氣或傷心的情緒,而是首次面對肉體差異給彼此造成的難堪。因為她的軀體和男生以及那些還沒發育的女生截然不同,也無法遮掩,才會導致這樣的事件。那男孩子本來會同她一起爬樹的,後來再也沒跟她講過話。當時為甚麼要哭呢,根本沒甚麼好哭的阿,不哭的話就甚麼事都沒有了。

她第一次性嘗試是跟高中男友,半推半就地,在漫畫王的小房間裡。那時以他們的經濟能力來說,用漫畫王來打發時間很貴,每個人每分鐘一元,低消60元,二個人進去至少二個小時,一次就得花上二百多。只有在他想親熱的時候,才會提議去漫畫王。一開始只是隔著衣服摸,他很快就不滿足,手伸進袖子口、手指穿進襯衫釦子與釦子之間的縫。男友熱切地在她耳邊說,我想擁有妳。她把這句話解釋成愛。當時童貞非常珍貴,男友說他的第一次是國中的時候在操場司令台上,那學妹一直勾引他。晚上他跟學妹約了到學校司令台上聊天,不知道學妹從哪弄來的啤酒,二人分著喝掉半瓶(當時不覺得好喝但做出痛快喝掉的樣子),接著問他有沒有做過愛。他沒回答,學妹說她有,然後跟他說學長我喜歡你,可以跟我做沒關係喔。「總而言之很糟,膝蓋磨得超痛,又找不到地方進去,也沒有保險套。不過晚上操場很空曠,看風景還蠻爽的。」她帶著鄉野傳奇的心情聽他講這段故事,沒想到自己也要體驗。像是電視上介紹鬼屋的節目,這間在台中山區郊外閒置的別墅,據說曾經發生過一家四口慘遭滅門的血案,從那之後離奇的事件不斷發生,有人曾在半夜看到這間房子燈火通明,可聞小孩嬉鬧聲,但嬉鬧聲會驀地變成慘叫,接著房子頓時陷入黑暗。今天我們的現場特派員就要親身深入現場查訪這間民宅,究竟甚麼恐怖的經驗在前面等著她呢,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結果恐怖是不恐怖,但很草率,也像那些節目一樣,最恐怖的是背景音樂和旁白。實際上都是外景主持人在自己嚇自己。他們瞎忙半天,一事無成,她痛得眼淚直流,他說根本還沒進去。後來怎麼了她也忘了,可能鬼屋去多就不害怕了。做愛並不是不開心,但那開心有70%來自取悅男友,30%來自男友表達對她的愛。特別是做完愛之後,男友總是會說她有多可愛多討人喜歡,男友會溫柔地對待她,而且看起來心情很好。現在回想起來也有尷尬的場面,比如她生理期來或感冒的時候,男友轉而消沉的樣子。

後來那段時日,她和男友改去K書中心,有時候在車站附近的公園,有時候在MTV。她忍耐著,她男友說做二十次以後就不會痛了。不過還沒做到二十次就分手了,他說要專心準備大學聯考,不能花時間在約會上,等三個月以後考完大學再相見。他是好學校的學生,平常補習班下課跟週末才見得到面。她自己則是不上不下的中間學校,學校裡最好的學生上得了台大,平均值的學生在北部的私立大學和中南部的國立大學中掙扎。男友的第一志願是台大,他決意不見她不和她做愛只為了上台大,而她又知道他多想要做愛,那上台大應該非常重要,她得到這個結論。她自認自己不瘦也不漂亮,如果不能離男友近一點,恐怕他會給別人搶了去,既然三個月見不到面,不妨拿來努力留在台北。考前最後一次模擬考她赫然出現在全校前十名的榜單上,跌破老師眼鏡。

暑假結束以後,她留在台北,男友到了台中,從此不再和她聯絡。她不知該把這件事解釋成她完成了男友的夢想還是偷了他的夢想。沒有肉體的日子裡,她找到其他的樂趣。學校規定學生必修服務課,她選擇有冷氣不用曬太陽的圖書館,從此愛上紙張的氣味和井然有序但相對古老的知識編纂系統。原來自我不需要建築在肉體上,她發現,可以建築在閱讀與秩序上。服務課時數修完後她繼續留在館內,一邊閱讀一邊整理書架,這樣打發一天。她的精神與圖書館密切相連因而擴張無數倍且採取了具體的形貌,她熟知每個書架的位置,對書籍的增加移動敏銳如觀察身體變化。不同於外型胖瘦的審美觀多取決於他人的觀感,精神面有個很大的好處是,不容易被摧毀。


(4)
圖書館一直都很安靜,就算是八月在的時候,他們也盡量不發出聲音。她愛圖書館之甚,把圖書館視為自己的一部分,也可以說把自己視為圖書館的一部分。圖書館的外表略顯老舊,看上去就是一棟水泥白牆,不像後來有些圖書館著重設計採木造建築附庸風雅,或有些仿國外造型的氣派圖書館那樣具觀賞價值,水泥只給人牢固的印象,窗戶也不親人,就開在牆的頂端接近天花板的地方,不為讓訪客瀏覽風景,只有通風的用途,也避免風雨溼度水氣影響到書籍。館內為了降低走路聲鋪設深紅色地毯,但因為地板年久失修,地毯反而掩蓋住地板浮翹起來的部分,人不知情踩上去反而會發出清晰的嘎唧聲。她把這些當作圖書館的地雷遊戲,知道一條自己的密境道路,可以不發出一點聲響地到館內任何一個地方。

八月走了之後圖書館變得鬼影幢幢。她在百科全書區看到一套小說,不是一本小說,也不是一套小說中的一冊,而是一整套小說,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你們來這幹嘛?」她完全沒有這套書出現在這裡的記憶,甚至這加起來有驚人厚度的巨著,已經沒有借出紀錄許久。當她想要把書搬回去時,因為找不著小推車,只好設法抱著它們。她想一口氣把七冊拿出來,拿出來的同時為數不少的書頁從書中飄出來,像多年前的情書,情人死了人都老了以後才兀自現身。

後來有人反映圖書館書籍不依照序號擺放的情況愈益嚴重,館長把她找了去,委婉地告訴她圖書館之於學生的重要性。她知道,她應該是最知道書應該在正確位置上的人。她想抗議是圖書館在跟她作對,書沒王法地亂跑了,地雷也超出她記憶所及地增加。後來她抓到鬼了,四月研究所考試放榜,榜單就貼在圖書館外牆,八月考上第一志願。她明白八月的精神層次完全沒受肉體行為所影響,甚至他一考完試就結束圖書館生活,他跟他的量子開花結果,她任圖書館荒蕪。

八月不在的時候她得找回頭腦,這是她後來的結論。

**********

小說已進入軀幹,最近進展得相當順利,字源源不絕從她身體裡滿溢出來,過去幾個月來的筆記和整理已經做出它們的貢獻,她不再需要往返於後設故事架構和行文,只需要順著心意記錄從池底浮出的字句,她毫無困難地開出一條小標,於其下填充血肉,末尾暗喻主人翁的未來,時而留下一道伏筆。

做完愛以後很適合從事頭腦活動,後來她發現,可以取得身心的平衡,身體的氣力放盡之後頭腦反而冷靜清晰,她認為這是肉體與精神之間存在的一個等式,肉體面主宰的時候她完全地把自己交出去,肉體則給於相等的反作用力把精神那一面翻轉回來。這是八月教我的事嗎?

有時候八月抱著她她也昏沉睡去,有時候她得以抓住意識殘存的最後一點時間輕手輕腳地從他手下溜開,這時候她會回到書桌前打開電腦開始打字。當她專心寫作的時候,八月看得出來,這個時候他就算醒來也不會叫她,他會不發一語地走出房間,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二杯咖啡和一份報紙,她也不會跟他多說二句,連謝謝也沒有,拿起咖啡啜了一口就繼續工作。然後她會突然站起來,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嘆息,表示已經把腦袋裡的東西都清空了,這時八月會掀開棉被叫她過去,一邊親吻她一邊稱讚她,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20101028

嫉妒

講了吃醋以後我們又回來談嫉妒,再次複習一下:

嫉妒和羨慕不一樣,羨慕是羨慕我沒有的東西,嫉妒則是認為應該是我的,卻在別人身上。

=====我嫉妒你的快樂,因為那不是因為我的分隔線=====

嫉妒包括了主權的概念。最簡單的例子就是白雪公主的後母,後母每天都聽魔鏡說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所以當有一天魔鏡告訴她白雪公主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時候,她嫉妒得發狂要殺死白雪公主。如果後母本來就又胖又醜,或不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的時候,她可能就不會那麼迫切地感覺受到威脅要致白雪公主於死地。

再說那些幫宙斯在世界各地生下小孩的眾多美女們,都是因為她們侵犯赫拉(Hera,宙斯的老婆)的主權(和我的老公做愛,生下我老公的小孩),赫拉因嫉妒殺了很多美女/美女生的小孩/跟美女有干系的一干人等或是把他們變成各種動物。

我們說妒火,和醋意不太一樣,也蠻貼切的。如果是羨慕,羨慕有機會變成進步的原動力,我想變得跟誰一樣,我想變得更瘦、更能幹、更厲害。嫉妒則是那本來就是我的,我本來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宙斯本來就是我的老公,有人壞了這定律的話一定是對方的錯,只要毀了她就好了。對,嫉妒常帶有破壞性。比方以前是老闆跟前的紅人,後來老闆有了新歡,他可能就會設法離間新歡和老闆之間的感情。假如妳是大老婆,小老婆懷孕了你可能也會詛咒(甚至付出行動)她生下一個死胎。

不管是嫉妒對方的美貌,對方的財富,還是對方的才能。嫉妒常不能成事,或者說總是成一些很糟的事。且不說因為嫉妒去傷害別人,我個人覺得嫉妒是一種會讓自己變醜的情緒(和討厭別人一樣,所以我也很少討厭別人)。因為嫉妒來自於主權主張與實際情況之間的落差,嫉妒就是我覺得我最美,但其實好像是別人比較美的醜陋現實被揭開來,我面對這落差的方法就是,讓世界符合我對自己的想像,也就是讓對方消失,(我不可能想辦法讓自己變美的,因為這就間接證實了我知道自己其實不美)。

你很難講嫉妒心會發在甚麼樣的人身上,可能你本來都過得好好的,充滿自信走路有風,突然天降一個油嘴滑舌的男生把跟你有點曖昧的女生搶走了,然後你發現嫉妒的種子開始發芽,本來以為自己擁有的諸多優點現在你視若無睹,只專注在那個你失去但本該是你的(真的嗎?)的感情上。

這就像其實宙斯的老婆聰明又能幹,還是守護婚姻的女神,不過世人對她的印象只有善妒,跟愛家愛老公比起來有梗許多。嫉妒本來就是對別人擁有我應該有的東西的不爽,嫉妒愈深愈找不到自我,「失去」反而成為黑洞把真的擁有的東西都吸走。赫拉變成一個每天沒事做只等著抓老公姦想著如何報復老公外遇對象的瘋子。嫉妒到最後,我是不是把我老公的心贏回來已經不是重點,而是我把我的怒氣發洩在對方身上的痛快。


最後我們講一下之前提的嫉妒好像都很嚴重,其實慣常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叫做「幸災樂禍」,比如演藝圈大美女嫁入豪門後來傳出家暴新聞,你無法不注意到自己內心的黑暗面,因為別人的痛苦受到撫慰。又或者東區路上遇到胸部大腿又長的辣妹,轉過來發現臉不怎麼樣,或者臉也不錯但妝有點濃,你忍不住想說「老天是公平的」。人非完美,有時候我們會用上一些負向的平衡機制,但多了要記得提醒自己以免變醜。



=====
題外話,應讀者建議,本週末會把<那年八月>全部黏成一篇出。

20101025

沒有身份的吃醋

 講吃醋之前我們要先講嫉妒。嫉妒和羨慕不一樣,羨慕是羨慕我沒有的東西,嫉妒則是認為應該是我的,卻被別人拿走了。也就是說,嫉妒包含了主權的觀念。

 =====我愛黑醋白醋鎮江醋的分隔線=====

「吃醋」,算是嫉妒的子類目,通常有個明確的對象,舉例,男友對女友說「你該不會在吃學妹的醋吧」,老公對老婆說「幹嘛要吃自己女兒的醋阿」。通常也有個明確的事件,男友對女友說「他(前男友)打電話給妳幹嘛」,曖昧中的男生對女生說「喔是喔,那妳要跟他(追求者2號)出去嗎?」

吃醋大致上是不受歡迎的情緒。除了在少女漫畫裡面,(雙方還沒交往時)女主角會突然被男主角強壓在教室牆上,平時帥氣冷酷的他難得地露出尷尬害羞焦躁任性神情對她說「我不喜歡妳看他。」然後女主角就融化了之類之類。

對,只有在曖昧的時候我們會因為對方吃自己的醋竊喜。但交往以後的吃醋常常都很煩人,特別是年紀愈大愈希望對方可以成熟獨立一點不要太讓自己操心。另外,對吃醋的忍耐度因人而異,有女友可以花上幾個鐘頭安撫男友的胡思亂想,也有男友只願意回堵一句「妳好無聊。」

為甚麼同樣是對方為你吃醋,曖昧的時候我們竊喜,但交往以後覺得無聊呢?一樣和主權有關,交往前沒名沒份地,妳想要他喜歡妳(希望他為妳吃醋,希望他表現他的佔有欲),他就算喜歡妳(因為沒有正名)所以只能隱晦地吃醋,壓抑的醋勁因為帶點羞赧特別討人喜歡。事實上,曖昧就是不談主權的主權遊戲。

交往以後對方的吃醋都堂堂正正,吃醋不再是委屈,而是名正言順的怒氣。(謎之聲:那多無聊阿~)

反過來想,身為吃醋的一方,最酸的莫過於沒有身份的吃醋。也就是哪輪到你阿的吃醋。

之一
學長明明就有女友,妳不過是一個暗戀著他的小學妹。和他講話的時候心裡泛起陣陣漣漪,結果學長手機一響立刻走到旁邊,輕聲細語叫對方的小名。妳假裝不在意地看著球場上跑動的影子,想叫耳朵不要那麼尖,不要去聽學長到底在說甚麼,不要想像學長的女友會在話筒那端怎麼跟他撒嬌。等他掛了電話回來「不好意思喔我們講到哪?」妳再給他遞上一個練習許久的溫柔微笑,會打動他嗎?,心裡盤算著。

之二
再說那個一直都有男友的可愛女孩,坐在你對面吃飯的時候總是對你甜甜笑著,不怕看你眼睛。我們有甚麼吧,你想,我上次淋到雨她遞了毛巾給我,我感冒的時候她也問我有沒有看醫生。你們交換著一些若有似無,但她總有辦法用玩笑逃過你每次嘗試要認真的那一步。她的男友,即便總是不在場,你無時不刻在意著。有次你終於開口「妳好像很少跟妳男友出去?」她說「你怎麼會覺得?」解讀有二種,一是「(我真的很少跟我男友出去),你怎麼發現的?」,二是「(我沒有很少跟我男友出去),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然後那天你在便利商店遇到她的好友,你們隨便閒聊起來,只能拿她當話題,她的好友帶著一點羨慕一點驕傲的口氣說,她男友超疼她的,出去逛街十之八九她是給男友載回去的。你的眼睛乾得發燙,心跳聲突然變得明顯,幫浦奮力將血液輸往有點缺氧的腦袋,你有點憤怒地覺得自己被當成傻瓜看待,妳明明有男友怎麼可以關心我!你燉煮著這股怒氣,準備帶回去教訓她,要不理睬她,然後義正詞嚴地指責她。

他的憤怒,當然是基於吃醋,還是沒有身份可以吃的醋。憤怒正因為這是男友可以正當對女友做的事情,我就是在氣它的「正當性」,我氣我不能擁有「正當性」,還要眼睜睜看著別人執行,而我卻沒有任何「立場」說她一句(偏偏我又懊惱難當),更加深了我的挫折(從而導致更深的憤怒)。

因為一開始沒有主權處在下風處,沒有身份的吃醋,最後通常是end up nowhere。醋意的底下當然是喜歡,愈喜歡愈難受,其他零零總總的也還有佔有慾、競爭心等等,所以氣完酸完也還是要回到喜歡的人旁邊,繼續沒有身份地潛伏著。

20101021

那年八月(4)(完)

圖書館一直都很安靜,就算是八月在的時候,他們也盡量不發出聲音。她愛圖書館之甚,把圖書館視為自己的一部分,也可以說把自己視為圖書館的一部分。圖書館的外表略顯老舊,看上去就是一棟水泥白牆,不像後來有些圖書館著重設計採木造建築附庸風雅,或有些仿國外造型的氣派圖書館那樣具觀賞價值,水泥只給人牢固的印象,窗戶也不親人,就開在牆的頂端接近天花板的地方,不為讓訪客瀏覽風景,只有通風的用途,也避免風雨溼度水氣影響到書籍。館內為了降低走路聲鋪設深紅色地毯,但因為地板年久失修,地毯反而掩蓋住地板浮翹起來的部分,人不知情踩上去反而會發出清晰的嘎唧聲。她把這些當作圖書館的地雷遊戲,知道一條自己的密境道路,可以不發出一點聲響地到館內任何一個地方。

八月走了之後圖書館變得鬼影幢幢。她在百科全書區看到一套小說,不是一本小說,也不是一套小說中的一冊,而是一整套小說,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你們來這幹嘛?」她完全沒有這套書出現在這裡的記憶,甚至這加起來有驚人厚度的巨著,已經沒有借出紀錄許久。當她想要把書搬回去時,因為找不著小推車,只好設法抱著它們。她想一口氣把七冊拿出來,拿出來的同時為數不少的書頁從書中飄出來,像多年前的情書,情人死了人都老了以後才兀自現身。


後來有人反映圖書館書籍不依照序號擺放的情況愈益嚴重,館長把她找了去,委婉地告訴她圖書館之於學生的重要性。她知道,她應該是最知道書應該在正確位置上的人。她想抗議是圖書館在跟她作對,書沒王法地亂跑了,地雷也超出她記憶所及地增加。後來她抓到鬼了,四月研究所考試放榜,榜單就貼在圖書館外牆,八月考上第一志願。她明白八月的精神層次完全沒受肉體行為所影響,甚至他一考完試就結束圖書館生活,他跟他的量子開花結果,她任圖書館荒蕪。

八月不在的時候她得找回頭腦,這是她後來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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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已進入軀幹,最近進展得相當順利,字源源不絕從她身體裡滿溢出來,過去幾個月來的筆記和整理已經做出它們的貢獻,她不再需要往返於後設故事架構和行文,只需要順著心意記錄從池底浮出的字句,她毫無困難地開出一條小標,於其下填充血肉,末尾暗喻主人翁的未來,時而留下一道伏筆。

做完愛以後很適合從事頭腦活動,後來她發現,可以取得身心的平衡,身體的氣力放盡之後頭腦反而冷靜清晰,她認為這是肉體與精神之間存在的一個等式,肉體面主宰的時候她完全地把自己交出去,肉體則給於相等的反作用力把精神那一面翻轉回來。這是八月教我的事嗎?

有時候八月抱著她她也昏沉睡去,有時候她得以抓住意識殘存的最後一點時間輕手輕腳地從他手下溜開,這時候她會回到書桌前打開電腦開始打字。當她專心寫作的時候,八月看得出來,這個時候他就算醒來也不會叫她,他會不發一語地走出房間,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二杯咖啡和一份報紙,她也不會跟他多說二句,連謝謝也沒有,拿起咖啡啜了一口就繼續工作。然後她會突然站起來,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嘆息,表示已經把腦袋裡的東西都清空了,這時八月會掀開棉被叫她過去,一邊親吻她一邊稱讚她,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20101018

癡情這件事

癡情,既然有癡在裡面,想必表現出來不會太聰明。

=====吃這套的人愈來愈少了,醒醒吧的分隔線=====

而且通常指涉的不是雙向的感情表達,因為你愛我我愛你,我們因為彼此的愛而更加愛對方,比較合乎愛情和理性世界的邏輯。但我愛你你不知道,我愛你你不愛我,我愛你你以前愛過我,這些狀況下還能鍥而不捨,自體繁殖愛的癡情種,是不太多見。

不過我們具體地定義一下到底沈溺多久會被我叫做癡情,大體來說二年以上就已經完全超過我的想像。我的意思是中間完全沒有和其他人有任何感情發展,只專注在單一對象,且該對象沒給任何回饋的情況。如果就個案來說,可以參考欲望城市裡夏綠蒂的定義,分手需要花交往時間的一半長度來療傷。也就是說,交往一年分手大概可以花半年想念他。

我們當然不能責怪別人癡情,假如她就是沒辦法地深愛對方,決定苦守寒窯十八年,又或者他就是無論如何惦記著前女友走不出來。不過大家也都知道在我眼裡,戀愛就只是戀愛而已,單方向地愛著對方只有折損自己的光陰而已。當下的痛苦當然是痛苦萬分,踢腿打滾,當下的愛戀也當然是冷井情深,綿綿不絕,不過人為了自己好,其實我比較建議大家拉自己一把,不要太執著。

最近見識到的癡情都不會讓人覺得感動,可能我天生就不愛癡情,也可能今天是金城武癡情就變得好感動(or not),又或者因為這些癡情到最後的最後都未獲回音(跟一開始的預期一樣),沒有任何逆轉勝的機會來為癡情辯駁。

先說P君,P與女友分手大概四年了吧,四年後都還維持在分手後不與人言不參與社交活動的階段。我之所以知道他還在癡情是因為有一天因緣際會知道了他的電腦開機密碼,那串數字怎麼看都像生日,「這該不會是你前女友的生日吧。」他沒否認,我真是要從椅子上摔下來。與P君不相上下的H君,分手二年後電腦桌面也還設定成前女友的照片。到底輸入密碼與看到前女友巧笑倩兮的當下,感受到的究竟是當初戀愛的美好,還是現在人已不在身邊的寂寥,這些癡情男子很顯然都還在和不在場的對方交心。

癡情如果只是自己鑽牛角尖倒也還好,外顯型的那種最後有機會成為社會新聞。R跟女友分手後大概去她家樓下「看她」看了一年。「看她」當然是男方的說法,女方心裡有多驚恐自不在話下。就像那些拿著長鏡頭「因為妳漂亮」就要拍妳的人一樣,躲在角落偷看也是「因為我愛妳」所以才來看妳,

再更誇張一點的,就是自殘。因為表現愛所以不吃不喝,因為表現愛所以搞些割燙傷或吹風淋雨。不過自殘已經算很極端的手法了,現在比較多的是叫做假自殘,也就是其實沒有真的受甚麼傷,但嘴巴上說得鮮血淋漓,試圖造成對方的罪惡感/喚起同情心/證明自己對對方有意義。如果他有罪惡感,如果他同情我不就表示他喜歡我嗎,不就表示我的癡情有意義嗎?這些人會說自己過得多麼悲慘,食不下嚥、六神無主(魂飛魄散?)、時而激進時而故作冷酷,一旦發現脅迫/哀兵無用後又會馬上改換策略變回正常人「我沒事了,我們來當好朋友吧」。

從正面的角度來看,假自殘只是一種手段,這些人只是覺得癡情的扮相不錯,他們很快可以回歸正常生活。至於真的癡情種何解,我會認為要走出第一步需要一點強迫。你先給靜止的鋼珠加上動能,才能期待它往前滾。


20101014

那年八月(3)

也許我和八月也是一部DVD,播放的時候我在睡,醒來只剩下電視雜音沙沙聲。

八月給了她的肉體新的觀看角度,以前不是這樣。

肉體一直是她的弱點。當同年齡的男生褲子一脫,穿著內褲就在海邊亂跑的時候,她已經有自己的小荷葉邊二截式泳裝,中間露出一截圓肚子,搭配同花色的泳帽。上小學以後她很快被禁止爬樹,儘管她又輕盈手腳又長,常常比男生們爬得還高,但後來他們總在訕笑她內褲的花色,說她不知羞恥。她發育得又早,穿起制服和運動服的樣子明顯不同於其他女同學,胸部把白色體育服撐起來,從背後看得出體育短褲包裹住的曲線。男生們會笑她胖,但不是像嘲笑胖子一樣起難聽的綽號,他們左搖右擺地學她走路,他們故意在她面前做出胸部很大很重的樣子。

有一次一個男生拿塊墊板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插進她二股之間。她一下子嚇到愣住了,不知該作何反應,眼淚奪眶而出。這事驚動了老師,男生的家長被叫到學校來,男生的媽媽一直向她道歉,她沒回話,不是生氣或傷心的情緒,而是首次面對肉體差異給彼此造成的難堪。因為她的軀體和男生以及那些還沒發育的女生截然不同,也無法遮掩,才會導致這樣的事件。那男孩子本來會同她一起爬樹的,後來再也沒跟她講過話。當時為甚麼要哭呢,根本沒甚麼好哭的阿,不哭的話就甚麼事都沒有了。


她第一次性嘗試是跟高中男友,半推半就地,在漫畫王的小房間裡。那時以他們的經濟能力來說,用漫畫王來打發時間很貴,每個人每分鐘一元,低消60元,二個人進去至少二個小時,一次就得花上二百多。只有在他想親熱的時候,才會提議去漫畫王。一開始只是隔著衣服摸,他很快就不滿足,手伸進袖子口、手指穿進襯衫釦子與釦子之間的縫。男友熱切地在她耳邊說,我想擁有妳。她把這句話解釋成愛。

當時童貞非常珍貴,男友說他的第一次是國中的時候在操場司令台上,那學妹一直勾引他。晚上他跟學妹約了到學校司令台上聊天,不知道學妹從哪弄來的啤酒,二人分著喝掉半瓶(當時不覺得好喝但做出痛快喝掉的樣子),接著問他有沒有做過愛。他沒回答,學妹說她有,然後跟他說學長我喜歡你,可以跟我做沒關係喔。「總而言之很糟,膝蓋磨得超痛,又找不到地方進去,也沒有保險套。不過晚上操場很空曠,看風景還蠻爽的。」

她帶著鄉野傳奇的心情聽他講這段故事,沒想到自己也要體驗。像是電視上介紹鬼屋的節目,這間在台中山區郊外閒置的別墅,據說曾經發生過一家四口慘遭滅門的血案,從那之後離奇的事件不斷發生,有人曾在半夜看到這間房子燈火通明,可聞小孩嬉鬧聲,但嬉鬧聲會驀地變成慘叫,接著房子頓時陷入黑暗。今天我們的現場特派員就要親身深入現場查訪這間民宅,究竟甚麼恐怖的經驗在前面等著她呢,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結果恐怖是不恐怖,但很草率,也像那些節目一樣,最恐怖的是背景音樂和旁白。實際上都是外景主持人在自己嚇自己。他們瞎忙半天,一事無成,她痛得眼淚直流,他說根本還沒進去。後來怎麼了她也忘了,可能鬼屋去多就不害怕了。做愛並不是不開心,但那開心有70%來自取悅男友,30%來自男友表達對她的愛。特別是做完愛之後,男友總是會說她有多可愛多討人喜歡,男友會溫柔地對待她,而且看起來心情很好。現在回想起來也有尷尬的場面,比如她生理期來或感冒的時候,男友轉而消沉的樣子。


後來那段時日,她和男友改去K書中心,有時候在車站附近的公園,有時候在MTV。她忍耐著,她男友說做二十次以後就不會痛了。不過還沒做到二十次就分手了,他說要專心準備大學聯考,不能花時間在約會上,等三個月以後考完大學再相見。

他是好學校的學生,平常補習班下課跟週末才見得到面。她自己則是不上不下的中間學校,學校裡最好的學生上得了台大,平均值的學生在北部的私立大學和中南部的國立大學中掙扎。男友的第一志願是台大,他決意不見她不和她做愛只為了上台大,而她又知道他多想要做愛,那上台大應該非常重要,她得到這個結論。她自認自己不瘦也不漂亮,如果不能離男友近一點,恐怕他會給別人搶了去,既然三個月見不到面,不妨拿來努力留在台北。考前最後一次模擬考她赫然出現在全校前十名的榜單上,跌破老師眼鏡。

暑假結束以後,她留在台北,男友到了台中,從此不再和她聯絡。她不知該把這件事解釋成她完成了男友的夢想還是偷了他的夢想。

沒有肉體的日子裡,她找到其他的樂趣。學校規定學生必修服務課,她選擇有冷氣不用曬太陽的圖書館,從此愛上紙張的氣味和井然有序但相對古老的知識編纂系統。原來自我不需要建築在肉體上,她發現,可以建築在閱讀與秩序上。服務課時數修完後她繼續留在館內,一邊閱讀一邊整理書架,這樣打發一天。她的精神與圖書館密切相連因而擴張無數倍且採取了具體的形貌,她熟知每個書架的位置,對書籍的增加移動敏銳如觀察身體變化。不同於外型胖瘦的審美觀多取決於他人的觀感,精神面有個很大的好處是,不容易被摧毀。

20101011

續好朋友

上次寫完好朋友之後,回家路上我突然想起我聽過的最慘的好朋友故事,想說怎麼可以不寫出來。所以這次來補遺一下。

=====慘歸慘現在也活下來了的分隔線=====

我遇到T的時候他在美國工作,當初到美國唸書的時候,女友留在台灣。自己也知道遠距離會不容易,分手雖不能說意料之中,倒也沒有太大驚奇。有天他在MSN上看到B,B是他好友的女友。以前在台灣的時候常常四個人一起出遊,後來聽說他好友也和B分手了,就沒再和B有接觸。(因為當時自己也分手了,無暇關心好友的感情生活)。後來想想其實也沒甚麼好不聯絡的,大家都是朋友。

二個失戀的人相遇之後,並不是擦出火花,而是變成了名偵探柯南。先是略帶客套的交換近況,爾後談及傷心處表面輕描淡寫實則傷後未癒。二人愈聊愈覺巧合,無論是分手時機理由方法皆雷同,這當然不會是老天爺告訴他們他們的緣份到了。明查暗訪的結果,你們也都猜到了,T的女友和B的男友在一起了。對T來說,就是他好友把他女友追走了,而且還二個人為了要在一起還分別跟自己當時的另一半分手,想在一起的欲望超越了和T的友情/對T的愛情。

T在美國,重組的鴛鴦在台灣,往好處想至少眼不見為淨。不過半年,輾轉又輾轉的消息來了,他們發帖子要宴客了。雖然一開始交往的是自己,一開始是自己的好友,他們決定步上紅毯之後,自己就只是他們人生中一小段插曲了。(還可能是無足輕重的,因為發現情侶換組之後並沒有引發戲劇化的對峙和質問,只有一個人在美國孤獨地傷著心)。

最後一定要講一下Notting Hill,劇中修葛蘭跟一對夫妻是好友,後來才講出其實太太是修葛蘭的前女友,嫁給自己最好的朋友,但三人仍然維持著緊密的關係。是修葛蘭情傷的時候,夫妻還會要他留宿在他們家,不想放他一個人的好友。我的女友變成我的前女友,後來變成你的女友又變成你的老婆,要怎麼無涉於我和你之間的友誼,確實很難。先放得下,然後才拿得起。

20101007

那年八月(2)

同樣的情節不斷重複,八月家像一場百年孤寂的夢,你在一個房間裡開了一扇門,進入跟前一個房間完全相同的房間,也有一扇完全相同的門,你不由自主地受欲望指使再度轉開門把,甚至在開之前就預期那會帶你去到下一個完全相同的房間。

這是第幾次了?她醒來,棉被裡非常暖,暖到發燙,她把二條手臂從棉被裡伸出來,房間裡冷氣還強冷得舒服。好渴,想喝水,她睜開眼睛,午後的陽光瀰漫在房裡,浮塵沒有目的地滯留著,桌上的玻璃杯裡還剩半杯水,她想爬起來,這才注意到下半身的疼痛。原來我還沒穿內褲,她開始手腳並用地在棉被底下尋找內褲,最後在枕頭旁邊找到皺成一團的絲綢小布,其實她不是很愛穿非棉質的內褲,但八月喜歡。

套上內褲後,她站起來拿水,順便看一下穿衣鏡裡面的自己的裸體,即將要老了吧,現在還看不出來,屁股下緣大腿上方的那條線還呈現漂亮的上彎,脊椎到腰際到屁股的線也還彎曲光滑。不是第一次做愛,恐怕也不在第一百次裡面,還是會痛。那邊本來就是一個洞不是嗎?這個洞本來就是要被撐大通過的阿,激烈的性愛過後,她總是有被挖穿一個洞的燒灼感,平常感覺不到的,現在疼痛可以明確描繪出到開口的形狀與裡面的深度,不過應該只是我自己想像吧,她不禁笑出來,然後一口氣把水喝完,開始尋找剩下的衣服。

她已經習慣在八月面前裸體,甚至可以說她在他房裡大半的時間都沒穿衣服,「這樣隨時要做愛比較方便」八月說。有一次八月他媽要叫他們吃飯的時候,把虛掩的房門推開,看到她裸著坐在他的書桌前看書。幸好書桌面對窗戶,她轉頭時只聽見砰地一聲房門關上的聲音,八月這才從棉被裡探出頭來睜開眼睛「我媽?」
「對阿,而且她看到我沒穿衣服。」她回答
「沒關係嘛,妳身體很漂亮,」
八月伸手要她過去,她覺得八月的話中有逗點,逗點之後本來要接「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我媽看到女生裸體。」八月一直都是肉慾的人,他從不遲疑表達他的欲望,經常讚美她的身體。她的皮膚光滑,四肢均勻地有肉,屁股和胸部相當豐腴,大到給人肉感的印象,但八月常說她是最適合擺在床上的身材。

八月很喜歡做愛,常常帶她回家以後整天除了做愛以外,只有睡覺和吃飯。而且並不是在睡覺和吃飯的空檔做愛,是把睡覺和吃飯當作儲備做愛能量的活動,吃飽睡飽以後就可以開始做愛。

每回到他房裡,她就失去時間感,也沒有在意時間的必要,全部仰賴感官本能來行動。八月要做愛的時候她就順從,有時她仰躺著把腿分開讓他把頭埋著,有時她背對著他跪著用手撐著牆,有時他叫她把嘴張開,有時他撫摸她只想觀察她身體和表情的變化。累了時候就睡,睡醒了八月會問她餓嗎?她說餓了,八月就帶她去巷口吃麵,或者再走遠一點到附近的小夜市買鹹酥雞。他們偶爾也會租DVD回家看,不過總是還沒看完又開始做愛,做完以後邊睡邊讓電影播完。

但八月有一天開始就沒再來過圖書館,她沒有找他,只是逐層撫摸書架並向迷途的書致歉,圖書館很快恢復了平靜的生活。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夢就遇到折返點了吧,她想,我在某一個地方轉了彎向外走出來,只是我自己沒注意到而已。

20101004

好朋友

「左手寫他 右手寫著愛
緊握的雙手 模糊的悲哀
我的決定 會有怎樣的傷害

面對著愛人跟朋友 哪一個我該放開

一邊是友情 一邊是愛情 左右的不是 為難了自己
是為你想吧 該為她想吧 愛雖然已不可自拔
裝作不在意的你 如何面對」


=====歌太老的分隔線=====


這種事情通常發生在比較年輕的時候,那時我們比較不怕麻煩,友情愛情的發源地和養成過程也常相近而易交疊糾纏,我們又還感性,煩惱之餘一邊自虐地享受情緒的波濤洶湧。

之一

故事的開頭是前幾天吃飯聽來的,他曾聽過他的好友在追那個女孩,後來他認識那女孩之後,發現女孩其實對他自己有好感,他向女孩確認,和他的好友之間結束了嗎?女孩對男孩有好感當然說結束了,事實上對女孩來說也是結束了,但對男生的好友來說還在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的階段。

所以他兩開始發展,這發展的過程不管是刻意或自然,想當然爾不會坦蕩蕩地在好友面前發生。等到好友察覺苗頭不對時,他們幾幾乎可以說要在一起了。(也許根本已經在一起了,只是不要承認這件事情的好)好友痛徹心扉地寫了一封信給J,訴說他在多麼無辜的情況下遭到背叛,若男生有點良心就不該背棄兄弟之情。


之二

F知道D喜歡誰,她們是好朋友嘛,會買一樣的衣服來穿,分吃一份早餐,下課互相陪對方等公車。D認真喜歡著那男孩,F卻不曉得自己是不是認真。她嫉妒那男生瓜分了D的愛,也嫉妒D的感情發展順遂,再加上男孩是D喜歡的人,是F最喜歡的D喜歡的人,「那我本來也就應該喜歡他」。之後,F同時扮演了替D求愛的軍師,分化D與男孩感情的破壞者(偽裝成男孩的朋友),以及暗戀男孩的D的情敵。

然後一切都碎了很久。她們可能從此不再聯絡,正因為愛著對方,想到的時候就撕心裂肺。她們也可能比不聯絡還難堪,成為在每個場合得要更新彼此近況,轉過身又都忘了的點頭之交,周遭人在她們背後揣測中間有過哪些花系列的曲折。她們也可能,一邊害怕一邊不由自主地,重向對方伸出手。


之三

他在親吻她的時候,完全知道她是他好友喜歡的女孩。她比他還清楚這件事。大家都是好朋友,平常都在一起鬼混,只用了「順路」這個藉口,他和她得以順理成章地背著他的好友私會。他知道他好友早就懷疑了,不過不管懷疑千百萬次,不管懷疑的可能性是不是高達99%,只要咬牙不認,沒有親眼目睹,他們三人就還是可以同進同出,不至決裂。(不管怎麼懷疑老婆出軌,直到親眼看到她跟別的男人在床上之前,老公都還可以自我安慰)她本來就受他吸引,不知不覺地開始了這個隱瞞好友的遊戲,但讓這整件事情更加複雜的額外因素是,他其實有女友,所以他們當然不可能跟好友攤牌,也不可能要他退出,他們就這樣一邊對大家(他的女友、他的好友)矢口否認,一邊找到機會就進入隱藏模式。


我用之三的故事來回應之一。男生問我,「我有錯嗎?」我說「當然有阿。」(應該跌破一半讀者的眼鏡)不過錯,主要是因為假如你有想要問你好友和女孩結束了沒,你該問的對象是你朋友,不是那女孩。明知道她的心意還問她,就已經代表你期望聽到的答案。

另外,這跟要不要在一起是二回事。 想在一起就在一起,要隱瞞低調裝沒事都好(事實上現在應該就處於否認雙方已經在一起藉以告訴自己也不用告訴自己好友什麼的階段),我僅不建議大家來亮刀子而已。且從我的角度來看,男生已經選了,所以其實不左右為難,就走下去吧。